“我会留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认识一下在乌克兰作战的新西兰人
新西兰人,虽然人数不多,却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俄乌冲突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塔莎·布莱克深入乌克兰战火纷飞的前线,为我们讲述了三位新西兰士兵的故事,他们的经历,他们的选择,他们的命运,都与这场战争紧紧相连。
31岁的乔丹·奥布莱恩,此刻正身处“敌占区”——俄罗斯境内的库尔斯克。他找了棵树,坐在树荫下,铲子随意地扔在一边,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浓密的姜黄色胡须让他看起来像极了北欧神话中的维京战士,脸上沾满了尘土,双眼疲惫却掩盖不住坚毅的光芒。他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只想从库尔斯克给你问声好!”
奥布莱恩曾是新西兰国防军的一名士兵,如今,他自愿加入了乌克兰军队,站在了这场战争的最前沿。他说,前线的士气依然高涨,但战争的残酷现实却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们。日复一日的战斗,身体的疲惫和伤痛,都让他渴望着一杯香浓的咖啡,那是来自和平世界的一丝慰藉。
前线的残酷与希望
此时正值欧洲的盛夏,酷热的天气让前线的生活更加难熬。死亡和腐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它会沾染到所有东西上,”奥布莱恩无奈地说。街道上随处可见横尸街头,有些尸体甚至被掩埋在坍塌的战壕和废墟之下,即使看不见,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也会无情地提醒着战争的残酷。
这条战线与以往的任何战争都截然不同,这是一场充斥着现代科技的“一战式”堑壕战。老鼠在战壕中肆虐,啃食着士兵们的军粮,而敌人的无人机则像猎鹰一样在空中盘旋,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热成像仪无情地追踪着士兵们的一举一动,让他们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炮火声,那才叫‘见鬼了’,”奥布莱恩心有余悸地说。“电影永远无法还原它的震撼,那声音真的太响了,太可怕了。”如果炮弹落在100米以内,“就像是一声尖叫,”他接着说。“如果它在50米半径范围内爆炸,你就会感觉它要砸到你的脑袋上了,要砸到你的脑门上了,你只能赶紧卧倒,祈祷上帝保佑。”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说。“如果有哪种声音能击垮一个人,那一定是它了。”
奔赴战场的新西兰人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了全面入侵,这场酝酿已久的冲突终于爆发。然而,对于乌克兰人来说,他们与俄罗斯的战争早在2014年就已经打响。2013年底,时任乌克兰总统的维克托·亚努科维奇拒绝签署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转而寻求与俄罗斯建立更密切的联系,这在乌克兰国内引发了大规模抗议活动,史称“广场革命”,亚努科维奇最终被赶下台。俄罗斯趁机吞并了克里米亚半岛,并支持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的分裂势力,爆发了长达八年的顿巴斯战争。2022年2月的全面入侵,是这场战争的重大升级,也彻底激怒了乌克兰人民,他们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
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向国际社会发出呼吁,希望“任何想加入保卫乌克兰、欧洲和世界的人”都能伸出援手。世界各地的志愿者纷纷响应,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背景,但都怀着共同的目标:抵抗侵略,捍卫自由。
成千上万的志愿者涌入乌克兰,加入了乌克兰国际军团,这其中也包括许多新西兰人。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在伊拉克、阿富汗等地的战场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而另一些人则是毫无战斗经验的普通人,他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告别家人朋友,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奥布莱恩就是这群新西兰志愿者中的一员,没有人知道具体有多少新西兰人参与了这场战争。有些人像奥布莱恩一样,高调地公开自己的身份,而另一些人则选择低调行事,默默地为乌克兰贡献自己的力量。据估计,2023年,在任何时候,前线“都有15-25名新西兰人”。
“疯狂牧师”与他的士兵之家
53岁的欧文·波马纳,是一位随军牧师,被士兵们亲切地称为“疯狂牧师”。他身材矮壮,肌肉发达,每天早上5:30都会骑自行车锻炼身体,充满活力。他的人生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年轻时曾是新西兰皇家海军的一名水手,退役后却误入歧途,加入了黑帮,最终锒铛入狱。在狱中,他找到了信仰,成为了一名虔诚的福音派牧师,从此改过自新,致力于帮助他人。
波马纳在乌克兰的第聂伯罗市有一套公寓,他把这里变成了士兵们的避难所,为他们提供食物、住宿和心灵的慰藉。他的冰箱里塞满了各种肉类,客厅里摆放着毛利会堂风格的床铺,为疲惫的士兵们提供一个舒适的休息环境。最近,随着俄军对东部重镇波克罗夫斯克的进攻日益猛烈,波马纳一直忙着帮助那里的平民撤离到安全地带。
战争的残酷现实
奥布莱恩于2022年抵达乌克兰,加入了“黑暗天使”部队,这是一个独立于乌克兰军队的外国志愿者组织,以其大胆、冒险的行动而闻名。奥布莱恩说,他们的任务是用标枪导弹“猎杀坦克和其他敌方车辆”。他们通常以四人小组的形式行动,经常遭到敌方炮火的袭击。然而,由于内部矛盾和管理混乱,奥布莱恩最终选择离开了“黑暗天使”。一年后,该部队的英国指挥官被发现中弹身亡,死因成谜,乌克兰当局将一名外国士兵列为嫌疑人。
大多数来乌克兰参战的外国人都加入了乌克兰武装部队的一个分支——国际军团。然而,这个军团也充满了争议,被一些人称为“狂野西部”。这里既有纪律严明、作战勇敢的优秀士兵,也有纪律松散、我行我素的“独行侠”。有些人来乌克兰是出于正义感,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有些人是为了逃避过去,寻找新的生活目标;还有些人则是为了追求刺激,甚至是为了“打卡网红战场”,他们美化自己的军事经历,隐瞒自己的犯罪记录。奥布莱恩说:“当人们撒谎时,很快就会暴露出来。”那些自称是狙击手的人,一旦上了战场就会露馅,因为“你在靶场上看着他们,他们的技术糟透了。”
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奥布莱恩成功地加入了乌克兰第131独立侦察营,成为了一名无人机操作员,驾驶无人机深入敌后执行侦察和攻击任务。无人机已经成为这场战争的“游戏规则改变者”,双方都使用价格低廉的商用无人机来侦察敌情、打击目标,甚至进行心理战。奥布莱恩说:“我们的工作是摧毁敌人的阵地。”例如,攻击躲藏在掩体中的士兵,或者摧毁敌人的武器弹药库。
社交媒体与战争
在乌克兰,士兵们不仅要面对战场上的枪林弹雨,还要面对社交媒体的“围观”和“审判”。由于资金和物资的严重短缺,乌克兰军队不得不依靠社交媒体平台来筹集资金,购买武器装备、车辆和医疗用品。士兵们化身“网红”,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手持武器的照片、战斗视频,甚至直播战斗场景,以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和捐款。
奥布莱恩在X(原推特)上拥有18,000名粉丝,他经常在网上宣传自己所在部队的行动,同时也揭露俄罗斯的虚假宣传。然而,这种“网络战争”也并非没有代价。奥布莱恩说,一名支持俄罗斯的网络喷子试图对他进行人肉搜索,并将奥布莱恩家人的地址发布在一个俄罗斯的Telegram频道上,对他和他的家人进行威胁。奥布莱恩说,那个人认为所有为乌克兰作战的人都是“纳粹分子”,这是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宣传伎俩,他试图将乌克兰政府描绘成“纳粹政权”,为自己的侵略行为辩护。然而,讽刺的是,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本人就是犹太人,他的家人在二战期间惨遭纳粹屠杀。
战争的伤痛与希望
据新闻报道估计,目前在乌克兰服役的外国士兵人数在1000至3000人之间。他们中的一些人从2022年初战争爆发就一直坚守在这里,而另一些人则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战场。有些人受伤了,有些人是幻想破灭,有些人只是受够了战争的残酷。
即使是那些曾在阿富汗、伊拉克等地执行过任务的老兵,也对乌克兰战争的残酷程度感到震惊。在这场战争中,俄罗斯军队展现出了强大的火力优势,他们拥有比乌克兰军队更精良的武器装备、更充足的弹药储备和更丰富的作战经验。
与阿富汗等地的冲突不同,在乌克兰,受伤的士兵无法指望空中医疗后送,因为俄罗斯军队牢牢控制着制空权。炮击可能会持续数小时,甚至数天,这对士兵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蒂姆说,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采取“抢救后逃跑”式的分类救治:医护人员尽其所能地稳定伤员的伤势,然后将他们送上救护车,尽快撤离到安全地带。
乌克兰,这片肥沃的黑土地,如今却布满了地雷,成为世界上地雷密度最高的国家之一。据估计,在过去两年里,乌克兰已经埋设了多达200万颗地雷,主要集中在该国东部和南部地区。医院里挤满了伤员,他们中的一些人失去了四肢,有些人身体里嵌入了金属碎片,战争的伤痛将伴随他们一生。
战争的反思与未来
一些新西兰人对战争仍在继续感到惊讶,他们质疑这场战争与新西兰的关系,认为新西兰不应该卷入这场遥远的冲突。 “我看到了那些评论,”士兵奥布莱恩说。“人们说这不是我们的战争,我们在那里做什么?” 他听起来很生气。“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们,我来这里是因为这是正确的事情。”
新西兰对俄罗斯入侵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强硬,但政府对乌克兰的援助仍然相对有限,约为1亿新西兰元。相比之下,澳大利亚贡献了超过10亿新西兰元,加拿大贡献了120亿新西兰元。
新西兰国防军也承担着向乌克兰提供装备和武器,以及在英国本土训练乌克兰新兵的任务。但国际关系专家罗伯特·帕特曼教授希望看到新西兰政府做出更多努力。他说,乌克兰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新西兰不能对俄罗斯的侵略行为袖手旁观。
在新西兰,为乌克兰而战的人不是雇佣兵,他们参战不是为了钱,他们的收入与乌克兰士兵持平,在前线后方每月约800新西兰元到战斗部署每月7,800新西兰元不等。他们很清楚,新西兰政府并不支持他们的行为,如果他们在战场上发生意外,将得不到任何领事保护。
然而,卡特顿市现任市长、前国防部长罗恩·马克一直在关注着这些士兵的命运。在过去几年里,马克曾两次访问乌克兰,他经常在深夜接听来自乌克兰的电话,为那些在前线作战的新西兰士兵提供精神上的慰藉和实际的支持。
马克希望人们知道,新西兰士兵在乌克兰“做得很好”,他们训练有素,作战勇敢,赢得了乌克兰人民的尊重。许多新西兰士兵最初来到乌克兰,只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军事技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与乌克兰人民并肩作战,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俄罗斯军队对平民的暴行之后,他们与这个国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的责任感也与日俱增。
战争的阴影与希望之光
在乌克兰首都基辅,战争的阴霾依然笼罩着这座城市。在独立广场上,成千上万的面旗帜纪念着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灵。美国官员估计,自2022年2月战争爆发以来,已有近7万名乌克兰士兵阵亡。
利沃夫是乌克兰西部的一座历史名城,距离战火纷飞的东部地区相对较远,但战争的阴影依然无处不在。街头随处可见穿着制服的士兵,受伤的士兵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行走着。征兵海报贴满了大街小巷,提醒着人们战争仍在继续。空袭警报已经成为乌克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大多数人已经对警报声习以为常,但它仍然会打断人们的睡眠,提醒着人们战争的威胁依然存在。
然而,即使在战争的阴霾下,乌克兰人民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傍晚时分,人们依然会走上街头,享受短暂的宁静。孩子们在喷泉里嬉戏玩耍,情侣们在广场上翩翩起舞,街头艺人的音乐在夜空中回荡。战争可以摧毁家园,但无法摧毁人们对和平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战争的终点,何处是归途?
蒂姆说,一些士兵对城市里的人们过着日常生活感到沮丧,他们认为人们应该更加关注战争,为战争做出更多贡献。 “但这不正是你们为之奋斗的吗?”他说,“一种常态?”
我问他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他会待多久?“我不知道。如果我有一个魔法八号球……”他欲言又止。“我的确在想我将如何融入(新西兰)社会。这将是一场与治疗师进行的有趣对话,”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想知道这些士兵的未来将会如何?他们的身份已经与这场战争密不可分,他们是否能够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融入和平社会?他们如何才能适应从高度紧张的战斗状态到平静生活的转变?
也许,有些人永远无法真正走出战争的阴影。
“疯狂牧师”欧文·波马纳正在为一辆用于平民疏散的防弹货车筹款。士兵蒂姆正在为下一次前往前线的任务做准备。士兵奥布莱恩没有回到新西兰的计划。“我会在这里待到最后,”他说。“我绝不会离开这个国家。”
所有这一切都令前国防部长罗恩·马克感到担忧。他知道士兵们的处境非常危险,自全面战争开始以来,已有三名新西兰人在乌克兰丧生:人道主义者安德鲁·巴格肖和士兵多米尼克·阿贝伦和凯恩·特泰。
战争还在继续,医院的床位不断被填满,死亡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我回想起奥布莱恩坐在敌方领土的树下,筋疲力尽,享受片刻的宁静。他在库尔斯克的时候,我一直给他发信息。有时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有回复,我想知道他还好吗?然后他发来一条消息:他很好,回到了乌克兰,正在吃烤肉串。他会洗个澡,睡一觉。然后他会重新开始这一切。
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让您更好地了解在乌克兰作战的新西兰士兵的情况。如果您想了解更多信息,或者想为他们提供帮助,请联系新西兰红十字会或其他相关组织。